短篇小说:前行的列车(下)
【导读】四个不同年龄段的人,他们都有着别人羡慕的成功,但他们又面临着什么样的纠结和痛苦?故事发生在一节软卧车厢内,一位大学生,一位小白领,一位公司老板,一位退休老人,咱们一起来看看他们的故事。
这是下篇,看这篇之前,你要先看看《短篇小说:前行的列车(上)》
4
“我不知该从何说起,我曾经自杀过。”白领慢慢说出这句话时,我心里咯噔一下,等着她接下来的故事。
“从小我妈对我要求很高。我成绩很好,大学也很不错,毕业后在一家国企上班,那时我妈经常跟说我工资太低,说她某某朋友的女儿年薪二十几万。我后来跳槽到了现在这家公司,做销售能拿提成,待遇不错,但我妈觉得做销售太丢人,经常抱怨,又说她某某朋友的女儿如何如何,我很烦她总这么讲。我喜欢销售工作,也喜欢公司的氛围,这次我坚持下来了。只是工作太累,身体也不太好。我妈为了照顾我,来到北京跟我一起住。自从她来后,我们经常吵架,每次都吵得很凶。我也不愿这样,于是我经常加班,不愿意回家,但还是避免不了吵架。我去医院看过心理医生,医生说我有‘躁狂症’,一种抑郁症,给我开了很多药。”
说到这里,白领有些落寞。
我有点为白领感到担心,躁狂症我听说过,是一种心理疾病。患这种病的人,一般比较聪明,也比较敏感,平时很正常,无忧无虑,但很容易被激怒,哪怕是一些小事也容易发怒,做事情不计后果。白领说她自杀过,一定与患这种病有关。
“后来,我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,他在一个出版社工作,担任副社长。四年前我们结婚了,我妈也回东北老家去了。本以为这一切都会好起来,但婚后不久发现,我老公每次喝完酒回家,会找各种理由打我,打得很严重。每次打完后他都后悔了,甚至给我下跪给我磕头求我原谅,说他有多不是人有多爱我。我每次都原谅他,只是过不了多久,他还是会打我,有一次打得我在医院住了两天。我妈知道这件事后,又从老家来北京了。我妈的到来,不只是没解决家暴的问题,反而问题更多了,因为我又开始跟我妈吵架。有次吵完架,我实在受不了了,觉得生活对我来说,就是一种折磨,从小到大都是如此,无论我做得怎么样,我妈都不会满意,现在老公又时而打我,这种日子实在难熬。当时,我选择了自杀。那是大年初一,我偷偷吃了很多安眠药,准备一觉睡过去。后来被我老公发现,送到医院洗胃,住了几天。那段时间他们怕我继续自杀,把家里的窗户都用钉子封死了,我妈每天都跟着我,上厕所也不例外。其实我不会再自杀了,那一次的死亡经历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。我决定离婚。”
白领平淡的说着,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“我老公不同意离婚,不过我态度很坚决,这一次我妈也支持我。我老公死活不同意,他说其他男人都是如此没有哪个男人不打老婆的。我说如果下次还遇到有家暴的男人我仍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婚再来100次也是如此。我老公后来终于同意离婚了。我知道他爱我,只是他控制不了自己,这也是一种病。等我们准备去办离婚手续时,出现了新的情况:我发现我怀孕了,已经三个多月了。我犹豫了,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和他在一起。因为我想要一个小孩,不希望小孩生一下来就没有爸爸。我怀孕期间,我老公没打过我,我妈也没有跟我吵,无论我怎么发脾气,她都不跟我吵。”
白领停下来,拿起一瓶矿泉水,喝了几口。我也舒了一口气,期待着这个故事有个圆满的结局。
“我儿子出生后,大家也好了一阵。但后来我老公还是旧病复发,又开始打我,仍然是打完之后自己痛哭流涕求我原谅。直到现在,痛苦仍然在继续。好在他不打小孩,否则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后果。我现在最大的快乐,来自我儿子,每次看到他的笑脸,我就很开心,什么烦恼都忘记了。这就是我的故事。”
白领讲完了,大家不知道该说什么,又陷入了沉默。大姐坐到白领身边,搂了搂她的肩膀。
“没事的,现在我和我老公都在接受心理治疗,情况比之前有所好转吧,偶而的一两次家暴我也忍了。我相信以后会好起来。大家继续吧,老李,轮到你了。”
“谢谢二位的坦承,我也讲讲我的经历。”我吃完盘子里最后一个李子,慢慢说。
“我事业上算比较顺利,最开始和两个最要好的同学一起创业,赶上了一个好时候,公司很快做起来了。他们俩投钱,我没投钱,只是占少量的股份,但大家都没有计较。我结婚比较晚,2001年才结婚。我老婆是北京本地人,后来也到这个公司一起工作,做财务。公司业务规模小的时候,都还挺好,等公司越做越大,各种矛盾都出现了。我老婆总觉得我做得最多,发挥作用最大,也最辛苦,但股份最少。她经常抱怨说我像一个跟班的,没有出息。我自己觉得当初同学愿意照顾我,应该感激他们,我当初没出钱,多做一些也是应该的。我们俩因为公司的事情,吵过很多次。后来其他两个同学的老婆也到公司来上班,矛盾开始激化,因为分工和利益分配的问题,女人们斗争得非常激烈。结果是,在七年前,那个公司不得不拆分,三个人一人拿走一块业务。那时闹得非常不愉快,我们三个最好的同学,差点反目。”
“公司分开后,我做自己的公司,老婆在公司负责财务,偶尔也会因为公司的事情吵,但比之前好了很多。女儿在慢慢长大,过了几年,我儿子也出生了,现在最让我头疼的,是因为小孩教育的问题。我平时工作太忙,几乎没时间管孩子,都是岳母和老婆在管。她们的教育方式很成问题,给小孩吃各种补品,上各种培训班,也不知道哪里看到的一些偏方,搞得现在女儿身体很差,都十一二岁,身高还不到一米三。女儿性格怪异,在学校属于另类。我试过让我父母过来带孩子,发现根本行不通,他们到一起就吵架。我买了三层楼,我父母住一层,岳母住一层,我们夫妻住一层,这样还是吵架。我父母的来那一个月,几乎天天跟我老婆和岳母吵架。后来没办法,只好让他们回湖北老家。”
“我老婆他们家在北京有几套房子,都是多次拆迁时分配的,一家人曾经也因为拆迁分房子的事情打得不可开交。现在更让我受不了的是,我岳母经常跟我闺女讲:以后什么都不用做,这几套房子都是你的,吃房租就好了。他们亲戚大多也都是如此,每家都有几套房子,连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也不做事,靠着房租收入,吃喝玩乐游手好闲。”
“现在我每天都在忙工作,家里却一团糟。我老家在湖北,岳母和老婆担心小孩以后回湖北,经常对小孩说你是北京人,不是湖北的,也不让我带小孩回老家看。后来有了儿子,我更担心了小孩的教育方式问题。我和我老婆因为这些事情不知吵了多少次,每次吵架,我岳母都会参与进来。一想到家里这些事情,我就有一种无力感。不是没有想过让老婆离开公司,她坚决不同意,如果我继续坚持,家里闹得更厉害。也想过离婚,这对我来说更不现实,这样对小孩影响太大,他们会承受不了。这就是我的痛苦。”
我一口气把自己的故事说完,也不指望他们能提什么建议,毕竟这些事情他们都不会经历,或许本来也无解吧。
我苦笑着看了看三人,把目光停在大姐脸上,示意该她了。
大姐点了点头,用手扶了一下眼镜,开口说:
“在说我的故事之前,我还是想先说几句别的,”大姐说,“你们每个人都受过高等教育,看过很多书,明白很多道理。但现在遇到事情还是一样困惑,一样痛苦。为什么会这样?可能人一生痛苦是不可避免的,就像天晴下雨一样不可避免。如果明白了这一点,或许就没有那么痛苦了。”
明白了痛苦不可避免,或许就没有那么痛苦了。听到这句话,我内心触动了一下。
“我跟你们的经历不一样,年轻时做为知青下乡,后来一直在国企上班,结婚,生了三个女儿。以前的那些事就不说了,现在我和老伴儿都退休了,三个女儿现在也都长大了。大女儿自己做一个企业,做得蛮不错的,小孩8岁。她小孩一岁多的时候,离婚了,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结婚。二女儿名牌大学毕业,现在在一个外企上班,今年30了,还没结婚。现在年轻人大多结婚比较晚,本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,但一年前,二女儿跟我坦白:说她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,因为她是同性恋,喜欢女人。三女儿一直让我们很省心,无论是以前上学,还是后来工作、结婚、生子,都挺顺利的,现在儿子也有2岁了。但就半年前,她被查出来患有癌症,淋巴癌。手术挺顺利的,现在身体还可以,只是每天都要吃药。”
“我以前很痛苦,痛苦大女儿的婚姻,痛苦二女儿的个性,痛苦三女儿的身体。但痛苦有什么用?我做过很多努力,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。后来我就认命了。认命了,反而没有那么痛苦了。”大姐停下来,朝窗外看去。
窗外漆黑一片,连灯光都没有,玻璃映射出我们四个人,表情都有些凝重。
“这种认命,是不是有点消极?”小伙子忍不住提了个问题。
“或许是吧,你们年轻人害怕消极,我不害怕。我发现,认命后自己更加淡定了,不再害怕任何事情,现状反而有些改变。例如我开始理解二女儿,不再逼她,甚至跟她一起承担更多的社会压力;我的淡定让三女儿也不那么担心未来;大女儿跟我的关系也更亲切了。有一天大女儿跟我说:‘妈,我发现你越来越乐观了?’我听了自己都觉得奇怪。”
“就这样吧,故事讲完了,时间也差不多了,咱们该洗洗睡觉了。”大姐最后说。
7
我来到车厢的走廊,坐到靠窗的凳子上,看了一下手表,22点差5分。以往这个时候,我都是在忙着处理邮件,今天却无所事事的傻坐着。
回想刚刚结束的谈话,我内心很平静。每个人都有他光鲜的一面,每个人也都有他痛苦的一面。
窗外仍然什么都看不见,不知道风景如何。当然,无论途中风景好坏,这列火车都会不停往前走。生活何尝不是如此!
生活就像一列火车,无论是悲是喜,都要前行。
【七哥闲谈】
终于写完了。改了几遍,就这样吧。看了这几个人的故事,欢迎你在评论里表达你的看法。
有人说我写小说是不务正业。确实如此,只是我现在没有正业。如果能多写小说,反而能成为正业了。
如果你对我写的小说感兴趣,在微信taobaoguijiaoqi后台回复“李晓斌”可以收到另外一篇小说《我是李晓斌》。
我在喜马拉雅上的声音更新了,点击阅读原文可以收听最新录播《老子智慧-为道日损》,适合睡前听啊。